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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长篇连载 > 超越游戏 (第四卷 142-144)

2024-03-21 04:13:14


作者: someguy12023/07/15发表于: SIS,禁忌书屋是否首发:是字数:20,22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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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休假没在家,只带了笔记本,迟了一天更新,不好意思。

下周要上班,我已经开始在头疼回去后各种需要追赶的业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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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四十二章:利用的筹码

  一阵尴尬的寂静后,还是唐禹仁首先开口了:“弟妹,我知道你习过武功,甚至可能比韩良身手还强,但这种出生入死的潜伏工作,并不是单纯的武功高强就足以胜任的。哪怕你功夫有成,去了也不过徒增风险而已。不仅是陷自己入危险,更会让所有同僚也有暴露的危机。这种后果,你承担不起。”

  秦喜听到唐禹仁毫不客气的评价,连忙圆场道:“禹仁的意思是,这种任务里身手反而是其次。要当一个合格的细作,需要见多识广的眼界,临危不惧的心智,还有随机应变的灵敏。这些东西除了少数人能天生具备之外,只能由残酷的训练或者生死间的磨砺炼成。弟妹的心智虽然一定在聚香苑遭到了磨练,但终究是不同的战场。

  唐禹仁淡淡地说道:“我不是针对弟妹。槿乔这次任用那几个六大派弟子辈,谈不上是好棋。实际作用与招募弟妹这样的无关人士无异。你我三人,加上另外那个能够腾出手来的玄蛟卫,便足够了。再多的,不过是平添累赘而已。事实上,我明天便准备跟槿乔和宗勤师傅如此报告。”

  这番不留情面的批判一出,不仅是想强撑着不气馁的梁清漓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我和秦喜都有些讪讪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这才叫做“不是针对你,而是在场的各位,都是垃圾”啊。我毫不怀疑,若是真守,景伊,和孙倩在此,这个男人也会面不改色,一字不改地说出这些话来。

  “禹仁嘴下留情啊,清漓主要是担心我的安危才如此提议。至于其他那几个人嘛,没办法,槿乔坐在那个位置,不只是为了任务着想,也要顾及到她作为武林派的立场。要是不让麾下的武林人士做出点功绩来,那哪怕有她和宗勤大师的背书,也无法让我们的意见起到多大的作用。”我干咳道。

  “嗯,弟妹莫误会了,我不是刻意贬低你。呵,可笑的官场权衡。不过……”唐禹仁话锋一转,沉吟道,“你的身份,或许会在这次任务起到些作用。若是要带上那几个生手,那再添一个也无妨。嗯,倒不如说,你能起到的效用,比那几个人还要多。”

  “禹仁的意思是……啊,我明白了。”我反应过来,对梁清漓说道,“清漓,你的师承或许可以起到一定作用。对,这层关系不用白不用,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秦喜作为唯一不知情的人有些疑惑,但很识趣地没有多嘴,只是静静听着我们交谈。梁清漓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浅笑道:“秦大哥,奴家在苑里,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了几分花间派的武功。不过自从夫君将奴家解救出来,并说清楚利害关系后,便没再与花间派的人有干系。还请秦大哥为奴家保密。”

  “原来如此,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泄露出去的。”秦喜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对我问道,“韩良,你说我们可以利用弟妹这层花间派身份,具体想怎么办?”

  我解释道:“花间派的镇派神功‘牝牡玄功’是炼气双修的无上大道,这部内功也是叛军得以培育出青莲力士大军的关键。无论是养伤修炼还是巩固境界,都需要与伴侣双修才行。根据军部的情报,这些双修伴侣中的女性不仅是鼎炉,本身也是叛军的重要战力,花间派则在管理这些女性高手这方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此右护法麾下必有不在少数的花间派子弟。清漓可以凭借这份传承刺探一番,看看能够触碰到叛军上层的消息。”

  “事实上,我的伤势之所以稳定住了,便是有赖能够与清漓修行牝牡玄功。”

  唐禹仁点头添道:“没错,牝牡玄功所炼就的先天元气对疗伤与精进修为有奇效。青莲教右护法在此前虽是一流高手,但从未以勇武著称,叛军起兵后他却力战数位将军与凤阁高手不败,我怀疑他自己也与花间派高手双修了。”

  “而若真的如此的话,他在青州征战,不可能不与双修对象同出同入,确保能够一直修行、疗伤。因此若能找到这个花间派高手的话,便能够顺藤摸瓜地找到右护法。”我接过唐禹仁的解析继续说了下去,与他互相点了点头。不愧是我的最佳搭档啊。

  梁清漓与秦喜看着我们一来一往地分析得头头是道,均是露出了佩服之意。梁清漓挽住我的手臂笑道:“夫君与唐大哥当真是足智多谋呢,好厉害。”

  秦喜咂舌道:“军部没有大力提拔你们俩人作为参谋,实在是我们的损失。不过,叛军要对付你们这两个,够他们头疼的了。我现在真的觉得你们俩人中至少有一个得留在汴梁出谋划策,以防万一。”

  唐禹仁不置可否地说道:“军部谋士真就没有比我们心思更缜密,思考更周全的人么?未必,但是到了那个位置,不仅仅是出了好主意便有用的。我还是宁愿脚踏实地在前线做事,而不是听着那些军官们扯皮。对了,秦喜,我还没来得及问呢,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内伤治愈了么?”

  秦喜挠了挠后脑勺道:“功力是恢复了八成左右,内伤也好了大半,多亏了宗行大师亲自出手耗费功力为我疗伤。这次实在是欠了五台寺的师傅们一笔大大的人情啊……不过他也告诉我,哪怕伤愈了,此生恐怕也是无望《三分焰元决》第五层了。唉,二流境界,二流境界,从此止步于此了。”

  这个此前显得玩世不恭,混不在意自身困境的男子长长地吁气,露出了落寞的神色,但是这份伤感转瞬而逝,他关切地问我道:“你呢?当初你的伤势可是我们中最严重的。”

  伤势么?我不由得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距离与闻香散人的那一战已过去了整整一年了。闻香散人的两掌不仅是皮肉骨头的伤害,还将我小半肝脏都给打碎了,若非是有了飞龙寺圆海住持学自五台寺真传的医术和大量珍贵的药草为我悉心调养,小命早就没了。

  过去的大半年里,哪怕有着牝牡玄功的疗伤效应,我和梁清漓的修为毕竟太低微了,没能起到改善根本的作用。不过,温养五脏之气的修行能让五脏残缺的我维持身体的日常运转。除此之外,薛槿乔为我搞来的五台寺特供药膏和药草也是维持着不恶化的关键,每天早晚都要灌下一碗又浓又苦的药汤,才能勉强控制住伤痕处的剧痛。回到大燕之后,亲身体验着这份痛苦,哪怕才过了不到一周,我也已经被折腾得心情有些低落了。

  压抑,无视,苦闷,暴躁,忧郁,面对这份伤痛,我作为病人将心理创伤的各个形态都亲自体验个遍了。也多亏身边有梁清漓和小玉对我报以无限的耐心和温柔,悉心地照顾我,才能在过去的数月里保持一个相对健康的心态。但是要说我因此走出了阴影,那还是痴人说梦了。也许等我和梁清漓修习到五气轮转,阴阳相生的高深地步,能够将伤病除根,但那至少也是二流顶尖的水平了,十年内无望。

  “还是很他妈的痛,说实话。”我承认道,“有时候想起这份痛苦要伴随我至少数年,甚至十数年,除非我能功力大进或者找到疗伤的契机,我恨不得给自己来个痛快的。”

  我感受到梁清漓拥住我手臂的力道加深了三分,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这只是偶尔的软弱而已。有清漓和小玉在我身旁,还能和你们像现在这样,倒倒苦水,共同分担一下这段经历,还是能够继续的。最重要的是,还是能够做咱们该做的事,杀该杀的人。”

  唐禹仁和秦喜都露出了相同的,了然的笑容。这是独属我们三人的,从惨烈的共同经历中铸就的纽带。纵然痛苦,却也象征着彼此的信赖。

  唐禹仁看到我和秦喜期待的眼神,沉默了数秒后,轻声说道:“相对于阿良的伤势,我倒恢复得不错,也已经适应了独臂的生活了。但是这次任务,我会用上义肢。”

  适应了独臂的生活了么?再怎么适应,失去了一只胳膊,也怎么可能就这么揭过了呢?但是我知道这个男人向来都习惯将所有的痛苦留给自己承受,便是我这个生死之交,也只在屈指可数,只有我们两人谈心的时候,见过他透露对于残疾的怅然。

  不过义肢,我怎么不知道唐禹仁还有这手准备?我连忙问道:“咦?禹仁,这义肢是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他淡淡地笑道:“这是我年前回到燕京不久后,左统领为我从神机营那里秘密订制的。灰蛇断臂之事虽然相当隐秘,但也不是完全无人知晓。然而这份消息既然连你都不知道,那我们的敌人更没有理由知道了。此前佩戴义肢潜行入濮阳,效果颇佳,希望能继续起效。”

  神机营是京师直隶的机构,不知道有多少能工巧匠在其中,比起为大燕格物致知的天工部,神秘许多。被官方严禁控制,连玄蛟卫都寻常难求的手弩,连弩等杀器便是神机营的研究成果。有神机营的工匠出手,做出来的义肢效果恐怕不会仅仅是摆设,而是真正能够在日常生活派上用处的东西。我们都有些佩服,义肢硬生生地憋到有任务了才将之作为变换身份的手段用上,这个家伙也太能忍了。

  “这次任务凶险难料,我们应当做好充足的准备。阿良,弟妹,明天我们四人最好一起讨论一下需要留意的事项。尤其是弟妹,从未有相关的经验,能学多少是多少。”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我们敲定了梁清漓加入这个小团体的定位和原因,有了唐秦两人的背书,薛槿乔想来不会拒绝。

  在他们离开之前,我拉着唐禹仁到一旁说话:“禹仁,能不能帮我查查严家?”

  唐禹仁毫无讶色地说道:“我就猜你会这么想,所以已经托人去搜集严觅和越城严家的情报了。炙手可热的青州通判,可不只你们俩个人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啊。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我笑道:“还是唐兄懂我啊,多谢了!还有就是,这次濮阳一行,我准备了一份秘密武器。”

  唐禹仁疑惑地问道:“什么秘密武器?”

  “我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友这段时间也在青州,她能力十分强劲,潜入濮阳易如反掌。我已经跟她联络上了,如果在濮阳需要额外援助的话,她随时能够帮我们一把。”

  唐禹仁皱眉道:“多一个知情人便多一份风险,弟妹加入进来已经够危险的了,不可再添这些不知根底的人。”

  我摸着下巴道:“放心,宁王军绝对不知道她的身份和能力,而且她绝对可靠。我们也不必泄漏身份和任务,甚至不必告诉她我们在城里。这只是……一道预防万一的底牌而已。作为这次任务的首领,我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免得要用上她的时候你误以为是敌人。”

  唐禹仁狐疑地打量了我一阵,最后还是叹气道:“相信你知道轻重的,不到十万火急的时候,不要轻易用外人。”

  “放心啦,我心里有数的。”

  唐秦两人离开后,我们一边清理一边聊天。我叮嘱小玉道:“小玉,清漓要是跟我一起出任务的话,你到薛府住几天,如何?”

  小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呢?我也不小了啊,还跟周大哥和小姐学武了,自己一个人住也没差吧?”

  梁清漓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奴家一点也不怀疑你能行的,但是咱们出门在外,还是不想担心你会出事。”

  小玉懂事地点头道:“明白了,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担忧的!”

  清理、沐浴完之后,小玉上床睡觉去了,而我和梁清漓回到卧室,准备做每晚睡前的功课。

  我坐在梁清漓身后,一手搭在她平坦的小腹前,掌心朝上,一手则按在她光滑背脊上的神道穴。丽人漆黑的长发解开发髻,散在胸前,遮住了形状优美的玉笋,右掌朝下地盖住我放在她小腹前的左手。我们合目凝神,共同引导着体内生生不息的真气在五脏与经脉中不住循环。

  牝牡玄功成功蕴养了脏腑五气之后便算是登堂入室了,如若有互有默契的双修伴侣,全心全意地共进,则事半功倍,短短数月内便能进入到下个阶段的采气凝元。多亏了梁清漓“荷尖碧叶”的色相,我与她已快要触碰到了聚气凝元的阶段。一旦能够在此境巩固下来,那便离二流之境不远了。

  若说养气、采气还能算是在大燕武功的正常范围内,那之后的“五德汇通”,“转化阴阳”便是独属牝牡玄功,玄奇之处甚至要超过六大派真传的精髓,也是其来源的层次超越了这个位面的佐证之一。人天生注定的五行根骨竟然能够依靠双修伴侣来弥补不足,平衡偏重,从而达成武者梦寐以求的五气朝元之境,易筋洗髓,实在是不可思议。

  我在伤愈之后,全身经脉因为丹田坍塌,真气走火的缘故,伤痕累累,断裂之处数不胜数。按理来说,除非能够有什么仙家手段接回经脉,否则此生再也无法行气运功,修习内家功夫。然而牝牡玄功聚气之处不在下丹田,在中丹田,而且让我能够“借用”梁清漓的内天地,搬运脏腑五气,滋养肉身壮大内息,甚至能够以这个新建立的循环来运用牝牡真气,妙不可言。

  如今有了西联位面化解因果的灵魂洗礼,又有了辛苦修持上清正法的经验,我感觉自己修炼起来晦涩之处尽通,五气聚散离合如臂使指,虽然通过经脉运转真气时仍然凝涩艰辛,实战起来大打折扣,但修炼时五脏自形气象,不受影响,当真是奇妙之极。要是能够这么扎扎实实地再修行几年的话,便可水到渠成地进入牝牡玄功第四层“五德汇通”,开始尝试平衡自身五行,汇通五气,触碰到无数武者求而不得的境界。

  先天之境为何得以超脱朝廷划分的三层战力标准,自成一境?有相当程度的原因便是因为突破生死玄关的武者能够五气朝元,形成五行相生的内部循环,再难出现寻常武者真气枯竭的情况。除此之外,五行相生相克,阴阳统合,内府自成小天地,血肉骨髓生出的是后天返先天的先天元气,可易筋洗髓,延寿健体,更是疗伤的无上圣品。除了牝牡玄功练到调和阴阳的高深境地可复制这个效用之外,先天以下能够掌握这份力量的传承凤毛麟角。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效用,最重要的是,有了这么一条康庄大道,后天返先天的境界瓶颈不再是无法克服的天堑,而是成为了艰难但有望突破的修行障碍。

  就唐禹仁这个武林百科全书所知,大燕上只有皇储才能修行的帝王绝学《弱水真经》与太清道的掌教真传《凌霄法印》两者能够做到这一点。除此之外,连六大派之首的昆仑派也没有此等神功。

  哪怕是长白山和五台寺的千年传承,也未必有这份能耐。除了底蕴之外,还因为时代是进步的,天下最强的几份武功都是在最近两百年不到的时间里创出的。因此,就算长白山和五台寺有着积累了千年的底蕴和武学传承,比起太清道和姜氏皇族在过去百多年推陈出新,代代出彩的蓬勃创造力,还是输了一筹。牝牡玄功大概率是花间派祖师爷借鉴了货真价实的仙家绝学创出的,但是弱水真经和凌霄法印应该都是本界武者自创的武功,创造者当真是惊才绝艳。

  先天境界,约莫等于上清正法的结丹境,已经半步踏入人仙之途了。这次降临大燕,我已不是之前那个懵懂无知的新手,也因此对牝牡玄功所描述的境界有了充分的了解。若说莲开百籽是高手“数量”方面打破了自然规律的逆天之术,那么牝牡玄功则是在高手的“质量”方面开辟了通天之路的武学。这等绝学掌握在朝廷之外的势力手中,必然是大燕皇族不可能容忍的潜在危机。

  那么为什么连唐禹仁都不知道这是一部直通先天的玄功,比起皇室和太清道至高无上的两部绝学都毫不落下风呢?是因为花间派这些年来的保密工作如此成功,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因素?我不由得生出这些疑问来。

  收功之后,我依然闭目,回味着五脏间活跃的元气。唯有在修习牝牡玄功时,身子的伤痛才会减轻到可以忽略的地步,这是连药草镇痛都做不到的效果。也许是因为在心心相印的神交中,意识与灵魂的清明可以让我超越身体的桎梏吧。

  嗯,也是因为如此,我和清漓才会每晚都雷打不动地要修炼上这么一个时辰。不仅是为了彼此的武功修行,也是在帮助我管理伤痛。

  我拥住恋人,将下巴搭在她的雪腻的香肩上说道:“今天麻烦你和小玉了。不用担心秦喜,他守得住秘密。禹仁也知轻重,肯定会叮嘱他的。”

  梁清漓依在我身上,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没言语。我感觉到她似乎情绪有些低落,安慰道:“你不是在为禹仁今天说的话生气吧?我代他给你报个不是,他这人就是太直白了,不过也是因为他当你是值得信任的人才会这么说,你别太在意。”

  梁清漓握住我的手,柔声道:“唐大哥忠言逆耳,是真正为夫君和奴家着想的人,夫君有这样的挚友,奴家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识好歹。”

  既然不是这个,那么……我思忖了数秒后,试探性地问道:“那,清漓莫非是因为今晚提起的梁家往事,心有不平?”

  怀内的人儿稍稍抬起头来,舒眉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奴家的心思夫君都尽数了解呢……确实如此。

  她低落地说道:“奴家曾无数次想过,为梁家的下场负责的人如今会在何方,又有什么样的下落。但奴家实在是没想到……也许亦是不敢想象,这种害得数家小吏被抄家,更是使得成千灾民饿死的狗官,所获得的惩罚竟然是将这官位越做越大。”

  梁清漓有些神经质地笑了笑,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老天爷何其不公啊。奴家又能对正四品的大官爷,做到什么呢?”

  我沉默了片刻后,答道:“不,不是老天爷不公。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苍茫,与人何干?要为人立规矩,赏善罚恶的,终究是人们自己。而大燕官府既为大燕的千万子民的管理者,那大燕国界内的不公与冤屈,便是大燕官府的责任,是六扇门的失败。”

  说到这里,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严厉:“上到朝廷官员,王公贵戚,下到平民百姓,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受到审判,无论贵贱贫富。但这世道,似乎从来只有后者被律法碾压,少有前者被公平定罪。侠以武犯禁。若官府顾忌于青州通判的身份能量,不能或者不愿还那些无辜受害的人们一个公道,无法为梁家洗清冤情……那便只有我们亲自动手了。相信我,清漓,我们会让他受到应有的报应的。”

  梁清漓别过头来,眼中隐隐带着泪光,将温润的红唇深深地印在我的嘴上,唇分后喃喃地说道:“对不起,奴家应该劝说夫君,不要为了梁家的陈年往事不顾大局,置身于险的。但是……做不到呢。夫君能有这份心,奴家好快意,哪怕是要因此堕入无间地狱,亦无怨无悔。”

  我抚了抚她的脸颊:“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恰恰是有大功德的一件事。放心吧,我太懂禹仁这人了,他表面上阴沉冷淡,实则嫉恶如仇,必定会帮我们忙的。”

  梁清漓原本有些惆怅的脸色也亮了起来,微笑道:“若有夫君和唐大哥两人合力,哪怕是严觅也必能手到擒来……多谢你,夫君。”

  第二天来到薛府聚集时,我们五人是一起到的:多出的一个小玉也带来与刘青山打招呼,让她在我们离开后能在薛府暂时借住。

  而出乎意料的是,景伊和孙倩都到了。昨天看到她们那纠结的样子,我还以为至少会有一个人退出的,看来是我小瞧她们了。不过我瞟了眼唐禹仁面无表情的脸庞,却不知道他看到这两人会同行,是赞赏还是失望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于公于私

  我,梁清漓,与唐禹仁在正式商讨任务之前私下求见薛槿乔和宗勤大师,被刘青山领到了书房。

  薛槿乔似乎正在与宗勤讨论问题,见到我们进来面有讶色,尤其是见到我身旁的梁清漓时,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梁清漓今天并未穿长裙,而是以江湖儿女的打扮来见,长发束起,一身深灰色的短打飒爽俏丽。薛槿乔则穿着鹅黄色的长裙与翠烟对襟罗衫,光彩照人。想起两人的身份,仿佛对换了位置的打扮倒是让我有种错位感。

  虽然薛槿乔对我的媳妇儿相当熟悉,但这应该是两女首次正式见面,目光相交的第一时间便令我感到浑身不自在。便是唐禹仁也隐晦地瞥来意味深长的一眼。

  “槿乔好,宗勤师傅好。介绍一下,这位是与我有婚约的伴侣,梁清漓。清漓,这便是一直在照料我们的薛府长女,昆仑派大师姐薛槿乔。这位是五台寺的高僧宗勤大师。”

  梁清漓乖巧地对两人施了一礼。宗勤慈祥地笑了笑问好,薛槿乔则是回了一礼寒暄了几句。问候完毕之后,我干咳一声道:“昨晚秦兄与禹仁来到我家商量任务,不仅是讨论了我昨日奉上的文书里的内容,还忽地有了一个想法,望两位考虑一下。

  我将我们对于花间派关系的推测一一道出,令宗勤大师不住地点头抚须。薛槿乔则是知道内情的人,听到一半时便凤眸微眯地盯住我,似乎预料到我想要说什么。

  “清漓曾在越城的聚香苑就职,那是一个烟花之地,也是被花间派渗透了的地方。机缘巧合之下,她接触到了几个花间派弟子,甚至还因为天资聪慧被收为记名弟子,只待时机成熟后一起前往青莲教老巢正式拜师。最后因为青莲案,花间派连夜潜逃,清漓也因此断了与她们的关系,但还是对其中的内部机构有些了解。考虑到花间派这层关系,我们三人觉得虽然她是个生手,但也应该一起前往濮阳行动。”

  我硬着头皮一口气地将我们对好的推辞说了出来,然后等待面前两人的反应。梁清漓虽然脸色平静,但不知不觉中双手已扯着衣角,明显有些紧张。

  宗勤紧锁眉头,沉吟不语,薛槿乔则是娥眉微蹙地说道:“我素知你们的行事风格和能耐,但梁妹妹虽然习了几分武功,却毫无经验,做这杀头的生意根本不适合。韩良,这是你未过门的媳妇,怎能如此孟浪?”

  虽然她话里颇有怪罪之意,但我看到她关怀的眼神还是明白,这是在宗勤大师这个外人面前必须做出的架势。

  宗勤也有些踌躇地开口道:“阿弥陀佛,梁施主想要为战事出力之心可贵,花间派的这层关联亦甚是难得,但小薛所言不虚,施主若是带上不通战事潜伏的生人,怕是凶多吉少。”

  我正欲开口时,唐禹仁已噙着一丝冷笑回答了:“宗勤师傅,槿乔,咱们都是自己人,那便恕我直言了。若要说不通战事,不通潜伏的话,正厅里太清道,藏剑宫,还有五台寺可是各来了一位。如你们所说,这不是武功高低的问题,而是关乎经验与专业。弟妹好歹有一份能够利用的关系,值得冒险带上。而来自六大派的那几位,又有什么价值呢?”

  老唐你也太他娘的敢说了。我和梁清漓不约而同地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对面两位大人对唐姓男子夹枪带棒的言语如何反应。

  薛槿乔苦笑道:“禹仁,不在其位,不谋其职,但你也知道在我们这个位置,身不由己啊。除了任务本身之外,还要考虑到其在军部能够为我们赢得的筹码。若是玄蛟卫派遣数人便寻得了右护法的踪迹,我们武林派、主战派还有何值得田将军重视的地方?”

  “我不欲参与官场的勾心斗角,我只知道,既然你准备让我带队,那我就必须承担起责任来。秦喜和宋钊是玄蛟卫,必不可缺。韩良是我所知的,除了左统领和军部的萧泗水之外,我唯一信任能够在谋略方面对抗叛军的人。梁清漓虽然是个生手,却可能让我们搭上花间派的内线,值得带上。”

  “不在其位,不谋其职,这个位置,首要考虑的除了任务之外,还有风险。除了武功之外,真守、景伊、与孙倩三人,到底有什么价值让我们冒险带上?堂堂六大派真传弟子,就真的没有更恰当的之处去帮助,需要来这至关重要的战线混份资历?”

  唐禹仁脸色严肃,语调和音量都没有改变,但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毫无畏惧,仿佛面对的不是青州权势最大的两位武林派话事人,而是再平常不过的同僚。

  一时无论是宗勤还是薛槿乔都无言以对。因为,临时派遣几个毫无相关的武林子弟出这趟任务的理由再冠冕堂皇,有再多的苦心和政治权衡,也终究绕不过一件事。要豁出性命,做成这件事的,是唐禹仁,是秦喜,是我,而不是薛槿乔和宗勤。唐禹仁的立场,不是出于一己私欲,恰恰相反,这是他为大燕出生入死后,于职责于使命天经地义的质问。

  想要空降几个新手进入专业人士的队伍,让本就危险的任务更加凶险,凭什么?就凭他们是武林大派的弟子?就凭军部的武林系需要一点实绩来让他们的话说得更有底气?

  空中的氛围凝固了,沉重得几成实质。良久后,还是宗勤长长地叹出口气,起身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僧有愧,唐施主的问题问得贫僧实在是哑口无言。大局大局,什么是对大局最好的,贫僧不敢妄言。但唐施主为大燕屡次出生入死,又是在宁王反叛之前便与青莲教斗过的勇士,当比贫僧更有资格去决定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梁施主同行这事,贫僧准了。若施主真觉得不该带上那几个弟子,那也便罢了。”

  薛槿乔凤眸圆瞪,娥眉倒立,正欲开口,却被唐禹仁略带疲惫的声音打断了:“宗勤师傅误解了,我并无此意。禹仁只是想表明一件事,官府的大人们之所以能够在后方玩弄权术,增减彼此势力的筹码,是因为有数十万以计的大燕子民流淌着鲜血在抵御敌人的进攻。只要武林的高手有承担这份托付的觉悟,我便可以接受他们。但,哪怕是我们要参身于这险恶的官场斗争,也不能成为与他们一样的人。”

  “槿乔,我知你意向不在此,也只是为了我们在周旋而已。但不要忘了你是谁,也不要忘了你许下的诺言。告罪了。”

  唐禹仁向我们示意,一起离开了书房,只留下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薛槿乔与宗勤两人。

  “禹仁,你真是太他妈帅了,但是这么直白地落了槿乔和宗勤大师的面子,真的没问题么?”出了房间,走出了有一段距离后,我悄声对唐禹仁夸赞道。

  唐禹仁刀削般的五官没有波动,只是平淡地答道:“宗勤师傅胸怀广阔,有大慈大悲之心,绝不会因此生芥蒂。槿乔虽然骄傲,但也不是听不进他人话的。甚至在她心中,也肯定早就明白这些道理了,然而不说出来的话,恐怕便真的会被埋没了。我与她相识多年,不会刻意惹她不快的。而她作为我方的魁首,必须拿出能够镇住所有异议的决断与魄力,但也没有余地去犯任何的错误,因此她需要你我这样的声音去提醒她。”

  “那好吧,我相信你有分寸的。”我点了点头,然后对若有所思的梁清漓说道,“你看,我说了吧,这就是禹仁的作风,昨晚他真的不是针对你的。”

  梁清漓由衷钦佩地说道:“奴家明白了。唐大哥与夫君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啧,你夸他就夸吧,别把我也加进去,我优点不少,但顶天立地、男子汉大丈夫可称不上。”我咂舌道。

  梁清漓只是笑而不语地挽住我的手臂。

  回到正厅之后,秦喜心痒难耐地迎了上来。我对他使了个眼神,我们四人便进到一旁的侧厅说话。

  当我重述了一遍唐禹仁掷地有声的发言之后,秦喜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我,我,你,你,老唐你这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狂得没边了啊……左统领说你有猛虎之心,我以前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老秦我今天算是彻底服了!”

  唐禹仁皱眉道:“好了好了,说正事。宋钊你认识么?我只听闻过他的名字,却不知他的事迹。”

  “据说他是建南人,在建南和青州两地混迹十年了,表现不错,因此这次也被选中。咋地,你怕他不服管?堂堂的‘灰蛇’在此,又有韩良和我帮你撑场面,没事的。”秦喜揽住我的肩膀说道。

  唐禹仁揉了揉太阳穴,垂下眼帘道:“玄蛟卫多是桀骜不驯的人物,哪怕这次任务重要,也难说他会如何反应。更不用说六大派那几个对潜伏懵懂无知的弟子辈了。走吧,槿乔和宗勤师傅应该快要出来正式下达命令了。”

  正厅中,除了茶水之外,还有不少精致的糕点摆在桌上。景伊和孙倩坐在一块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真守安静地坐在椅子里,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念经。另一边的墙壁上,靠着一个腰别长刀,头包长巾,身着玄色劲装,长裤扎进布靴的青年。他相貌平平,眼神冷静,肤色有些苍白,看到我们时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在场的四人都对梁清漓的出现有些好奇,但也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之处,只是礼貌地问好。

  我们等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后,薛槿乔和宗勤大师终于出来了。

  “多谢诸位今天前来确认意向。此行除了昨天到场的各位之外,还会有两位同行的人选,玄蛟卫宋钊,与梁清漓姑娘。宋兄乃是在青州与建南闯荡的玄蛟卫,能力不用我多说。梁姑娘则曾经与花间派打过交道,也许能在濮阳借机抓住她们的蛛丝马迹。”

  薛槿乔换上了一件藏青色的宽袖长衫,与宗勤大师在正厅直直地站着,脸色严肃地直入正题。薛家千金锦绣华服,玉冠金丝,仪姿典雅,然而堪称绝色的容颜在她不怒自威的一对凤眸之下,反而被气宇轩昂的威严盖过了。

  武者修行,练拳脚刀剑之外,还得练精神,气势,心意,内外相合。这种生命本质的升华,最后达成的气质雕琢大得不可思议。哪怕我认识数个姿色不逊于薛槿乔的女子,也不得不承认,薛槿乔作为这一代武林弟子辈的领军人,二流顶尖高手岳峙渊渟的气度胜过我见过的所有其他女子。便是如今战力、眼界大增的我,若有十成功力在身,所有招数底牌尽出,对上她也没有太多胜算。

  当年误打误撞之下,英雄救美的竟然是这么一号人物,实在是飞来横运啊。不过由此也看得出,哪怕是江湖说得上名号的高手,若是一个不慎中了阴招,也会含恨而死。

  而宗勤大师站在一旁,干净但色泽暗淡的僧袍毫不起眼,乍看远没有薛槿乔那么夺目,但在我的精神感应中,他神色肃穆,巍然屹立,有如一座山岳般厚重而深沉,比起薛槿乔的锋芒毕露,却是神韵深藏,宝光不露,境界更高一层。

  这位佛门高僧也比方才在书房私谈时略有不同,右手竖握着一柄不知从何时取出来的,足有两米长的锡杖,杖头串上了六根金环。我看到这支锡杖出现,心头紧了紧。这是象征着受了燕京紫光寺册封,唯有大功大德的僧人才有资格授予的“六环锡杖”,也是宗勤大师作为五台寺高僧的标志。

  而五台山上,圆奕住持手中的那柄锡杖有九环,乃是中土大地上佛门掌舵人至高无上的权柄。

  “这趟任务,由唐禹仁施主带队,在路上与在濮阳,一切以唐施主的判断为准。他的命令,形同贫僧与薛校尉的指令。明日辰时,请各位与唐施主会合。整理好装备,易容之后便出发。”宗勤接过话头说道。

  战争开始后,许多武林方的高手都被正式吸纳入了军部的麾下。薛槿乔在此前便凭着自身的实力和身世,与揭发青莲案的功劳,得授从六品的员外郎,但这不过是个散官职而已。在战时入了青州军部后,她倒是升了半级当上了正六品的武校尉,虽然不能掌兵,却也有一定的实权。而宗勤身为世外人没有普通的官职,而是燕京紫光寺赐封的“右僧正”,无有世俗的实权,但在宗教界里,权力不下于一方知府,相当尊贵。

  接下来的任务讲解我没怎么注意,毕竟两人说的内容都是我跟唐禹仁推敲出来的,反而在注意周围的人的反应。还好,性命相关的大事,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这是个好征兆。

  当所有的问题都被回答完后,薛槿乔蹙眉道:“我不想你们有太大压力,但是这实在是我们主战派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一个表现机会。若是无有收获的话,只怕田将军也会难以抗拒稳重派的压力,不得不龟缩在汴梁,等着叛军朝我们打来。祝你们一路顺利,我相信你们必能成功的。”

  宗勤露出了悲悯之色,双掌合十肃穆地说道,“此去凶险难料,贫僧在此谢过诸位施主的勇气。愿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众人两两三三地离开了,但薛槿乔却留住了我:“韩良,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我让有些好奇的梁清漓去带小玉与唐秦两人先行一步,跟着薛槿乔来到书房。

  “坐吧。”薛槿乔坐在椅子里,有些疲惫地合目,并没有立刻开口。

  我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她说话,只好问道:“槿乔,有什么事么?”

  薛槿乔仍然闭着眼睛,轻声问道:“你觉得禹仁说得对么?”

  这是什么送命问题?我汗毛倒立,非常小心地选择自己的用语:“禹仁在从自己的立场和思虑说那样的话,你也在从自己的立场和权衡做出那样的决定,没有什么对错的。”

  薛槿乔睁眼自嘲地笑道:“没有对错么?那么我怎么觉得禹仁说的每一句话都钉在我心上,让我的决断显得那么想当然呢?”

  我非常识趣地紧闭嘴巴,只是尽可能温和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倾诉。

  但她似乎不愿再说了,只是垂下头,红唇微微张合,跟自己斗气似的无声地自言自语。

  我想了想。这时候,也许薛槿乔需要的不是为她分析政治、战事、官场权衡的人。也许她只是需要一个能对之诉苦的人。一个……朋友。

  话说,薛槿乔她……有朋友吗?

  我被这个在心中提出的问题震慑了一瞬,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除了我和唐禹仁之外,任何曾经见过能够与她平辈相交,毫无顾忌地畅谈的人。她似乎总是端着名门正派,达官贵族所要求的威势与自矜,从未完全地放下架子来与他人相交。哪怕是她豪爽大方的态度,也不可避免地透露出几分仔细雕琢的刻意。

  有时候,便是连我都会忘了,这个身份金贵的昆仑派大师姐,其实也只比我大几岁而已,比唐禹仁、秦喜都要小。

  想到这里,我原本有些举棋不定的心态稳了下来,有些明白自己该如何开解她了。

  “槿乔,虽然你我名义上是主公与幕僚,但我一直将你当朋友看待,我知道,就算你口上不会承认,也一定把我当成志同道合的伙伴多于手下。有什么心事的话,不必压抑着自己难受,可以跟我商量商量。哪怕我无法给你建议,说出来也会好受一些。”我认真地说道。

  薛槿乔稍稍抬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幽静的丹凤眸中情绪难以读懂。

  我见状,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不想说的话,也行,那我来猜猜你在为何不快。一开始我担心你是因为禹仁过于严厉的话而生气,但我觉得你并没有那么小气。然后听你说的,我又觉得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并没有能够做出‘最’好的判断,在与自己置气。嗯,若是如此的话,请别忘了,这也是宗勤师傅同意的决定啊。”

  薛槿乔长长的睫毛抖了抖,但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听着我说话。

  我暂停了片刻后,话锋一转:“禹仁他其实对你抱有厚望,你也应该知道的吧?不过这人确实有点不够体贴,只想到能让你明得失的忠言,却并没有考虑到你所承受的压力。我支持你狠狠地拷打他一番。要论说话的艺术,禹仁还是不如我。亦或者,这也是他对你的信心吧,能够有容忍批评的虚心与胸怀,还有能够做出适合的决策的魄力。那是他对宗勤大师这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也是对你这种明日之星的期盼。”

  桌后的女子面无表情地说道:“禹仁对我的期望太高了。有时候,我觉得你也是。”

  我挠了挠脑袋,问道:“其实我从来没问过你,因为我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你也从来都表现得理所当然的。但是现在看来,也许是我想当然了。”

  “薛家长女,未来的薛府之主,燕朝白道年轻一代的第一人,昆仑派大师姐,青州府战线的武林派话事人……这些职责与名头,是多么耀眼,多么光荣。但这是你真的想要承担的东西吗?”

  薛槿乔冷漠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不一样的神色,似是郁悒,似是苦涩:“想要与不想要,在责任面前,又有什么意义呢?相对于我得到的,这只不过是最起码的代价而已。何况,我也未必不愿意,只是终于开始尝试到其中不如意之处了。”

  她微微苦笑道:“明明我和宗勤师叔才是我们这派武功最高的人,却不得不因为军部的命令镇守在此,蝇营狗苟,勾心斗角。将这么多高手聚集在一处却又束之高阁,实在是让我难以理解。一想到我舒舒服服地坐在后方颁发命令,但要把脑袋挂腰带上的却是你和禹仁,我便觉得浑身别扭。不仅如此,还要为了官场上的筹码让你们的任务更加困难,实在是……恶心至极。”

  “这我倒可以理解,虽然不一定赞同。”我解释道,“因为比起充分发挥每个高手的用处,对朝廷来说,能够掌控局面才是最重要的啊。今天你作为一个堂堂的二流高手可以不顾军部指挥自行去前线上杀敌潜伏,明天你就能为了什么其他的原因继续违反官府的命令。如果大家都这么想的话,那岂不是乱套了?听话的庸手和不听话的高手,无论什么时候,统治者都会选择前者的。”

  薛槿乔皱了皱琼鼻道:“原来如此么,你倒是看得透彻。难怪我师父和师叔都告诉我,若想要触摸到武学的顶峰,便不能被官府的这层身份太过拖累。现在我才明白了,过去数月我的心境和精神都已受到了不少侵蚀,长久下去,还能打得出心意如一的拳法么?”

  我安慰道:“你能有这份自觉,就已比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好许多了。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能够尽责却不同流合污的方法,但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的。”

  薛槿乔叹道:“如我意者不如人意,如人意者不如我意,宗勤师叔境界比我高多了,也早就在官场中历练过,却也只给了我五个字:尽人事而已。”

  “如你意者,又会是什么样呢?”我问道。

  这个雍容的女子直了直背脊,脸上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豪情:“当然是用这双掌去杀敌,去打碎那些野心家的阴谋,去解救那些如清风山下的我那般绝望而无助的人们。而不是被困在书房里,军帐中,与自己人勾心斗角。唯有如此,才不负这身武功,不负我肩上所承担的期望,不负薛家之姓,昆仑之名。”

  我这个锦衣玉食,天之骄子的主公靠着出身和天赋超越了性别在这古代王朝所施加的天生枷锁,但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薛槿乔那算不上宽阔的肩膀上,负担其实真够沉重的,但她却不因此退却,只是苦恼于无法亲自做更多,更务实的事,让我十分欣赏。

  我笑道:“心有凌云之志,能为常人所不能为。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起自己的理想与志向,但这很有你的风格呢。以后要还是有什么苦闷烦恼的心思,哪怕只是想再找个人重温一下这番豪情,大可再找我聊聊。”

  薛槿乔努了努嘴道:“比起你那真正要跟你出生入死的小媳妇儿,我差得远了。”

  我怔了怔:“为何这么说?”

  她挑眉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道:“虽然我与梁姑娘不熟,但对你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若不是她执意要与你同行,你怎么可能带上自家娘子去做这等险事,以至于小玉都要在我这儿照看几天?我倒是有点不解,你为何会答应了?”

  “你猜得很对,这确实是清漓她主动要求的。”我无奈地耸肩道,“就如你想要脚踏实地地去做些自己认为有价值的,能够真正证明自己的东西,清漓她也有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要做的事。那便是……帮助到我,保护我,保护我们这个家。”

  “你不阻止她?虽然这份心十分感人,但实际上她只会让你更加分心和危险啊。”薛槿乔蹙眉追问道。

  我平静地答道:“也许吧。我有一些底牌,足以保护她和保护自己。也许我这么做确实有些托大了,但,这是她与我在一起后,第一次地,作为我的伴侣提出的自主意见,与我相左的意见。她之前在一个时时刻刻需要谨言慎行,隐藏自己真正想法,迎合他人的地方栖身了那么久,如今终于开始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人了,我自然是要尽可能地鼓励她不用害怕。”

  “呃,这么说好像我是刻意拿这次任务当成开解自家媳妇的机会似的。别误会啊,若不是花间派那层关系的话,我确实会劝她安心留下来的。唔,你看,这么一来,我跟你一样,同样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往这任务里塞进了一些不应该的变数,是否好受多了?”

  薛槿乔没理会我的俏皮话,有些动容地看向窗外,轻声道:“梁姑娘找了个好夫君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为夫的底牌

  “薛女士与你谈了些什么?”是夜,梁清漓与我在寝室收拾行李时,好奇地问道。唐禹仁和秦喜两人今晚又来吃了一顿便饭,我们四人仔细地讨论了明日的任务之后,他们便告辞去各做准备了。

  “谈了些她今天被禹仁的问题勾起的苦闷。要知道,她可是十分厌恶官场那种阴谋算计的性子,如今捏着鼻子跟那些大人们周旋也不过是大局为重而已。”我将一些衣物包裹好,应道,“还聊了一些关于理想,关于身份和期望的东西。要当一个那么耀眼的人物,也有不为人知的艰难之处呢。最浅显的便是,她应该没什么朋友,也估计没什么机会谈起这种话题,恐怕是憋坏了。”

  梁清漓道:“奴家总感觉……薛女士对待夫君比起对待其他人时,哪怕是唐大哥,都有所不同呢。也难怪她能跟夫君聊这些事。”

  我下意识地躲了躲媳妇儿忽然有些锐利的眼神,讪笑道:“因为某些这样和那样的原因,她曾经对我表示过好意。可能也有这层关系吧。”

  出乎意料的是,梁清漓只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嗯,奴家也是这么认为的,夫君可不要小瞧女人的直觉哦。啧,不过夫君的魅力确实过人,连那么位高权重的奇女子也被俘虏了,奴家该要小心么?”

  “这都是你我确认关系之前的事了,之后咱们非常识趣地保持了距离。放心吧,我可没有对她有任何那方面的意思!”我连连摆手,信誓旦旦地对她如此保证。

  梁清漓乖巧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不住梳着肩前的发丝。

  眼看这话题要往有些危险的地带前进了,我赶紧改变方向:“咳咳,说起来,明天就要出发了,我得现在跟你交代一些东西。”我站起身来,从房间角落一个放着我们私物的大箱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然后坐回她身边。

  “濮阳一行,你紧张吗?”

  我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让梁清漓愣了愣,沉吟了片刻后才答道:“紧张,不安,却也有些期待。奴家,奴家不知该如何反应呢。夫君也有不安么?”

  我诚实地说道:“肯定会有的。不仅是为了我,为了禹仁和秦喜,更是为了你。虽然我不想让你有任何额外的担忧和顾虑,但是你与我们同行,我确实无法不为你的安危担心。”

  “奴家——”梁清漓满脸歉意,正欲开口,却被我打断了。

  “不用道歉,这是你我一起决定的事,不要觉得你会是拖累了我或者这次任务的人。我只是为这个匣子里的东西铺垫而已。你没有看过里面的东西吧?”

  梁清漓摇头道:“没有,里面是什么珍贵之物么?”

  我笑道:“这里面啊,是为夫的杀手锏,这次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不得不用出来了。”

  我打开了木匣子,取出了里面一小沓画满了弯弯曲曲的字迹的黄纸,对好奇之色难掩的梁清漓说道:“道士法师开坛作法的场面你有没有见识过?降妖捉鬼的故事想来也肯定听过一些吧?这便是他们最常用的手段:符箓。这张叫六甲神力符,是可以增加你的力气的,这张叫六甲神速符……”

  “……用真气激发就行了。这份本领是我压箱底的东西,可别泄露了出去。”我耐心地将降临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做的符纸作用解释了一通。梁清漓一开始听得兴致盎然,但在我说完之后,脸色已变得十分微妙。

  “这是我机缘巧合下学来的道术……嗯,你一定很好奇吧,抱歉,等我们回来了我再从头到尾地解释一下来历,总之离不开少时遇到异人,传授了一些本领的那一套。说起来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当初学了这份本事时,还结识了两个好友,好几年没见到她们了。这段时间我联络上她们,已说动她们助我们一臂之力。濮阳之行你说不定有机会能认识其中一人。”

  梁清漓目光灼灼地看了我半晌,最后感慨地说道:“夫君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和本事?先是学识,然后是奇思妙想的发明,现在连道术都会。奴家理应惊奇的,但却已开始觉得夫君诸多出乎意料的能耐是理所当然的了。”

  这次回大燕,哪怕小心着没有把划时代的知识都照搬过来,为了提高生活质量,我还是“发明”了肥皂,牙刷牙线之类的物件,甚至还奢侈地用上了简陋的厕纸。这些小玩意让梁清漓和小玉感叹不已,虽然一开始还会追着我东问西问的,但用了半个月后就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了,尤其是肥皂和厕纸,好用就是两个字。

  我扯了扯嘴角道:“这次的符箓是我真的压箱底的本领了。这事儿得保密哈,连禹仁和秦喜都别让他们知道。不过那两个朋友之后你们会认识的,她们是特意来支援我的秘密武器。”

  太清道贵为大燕第一教,玄宇真人作为堂堂的燕朝国师,我都不知道他知不知晓真正的道术。这种跟牝牡玄功同类的跨维度本事,还是隐藏得深一点比较好。

  梁清漓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后忽然又问道:“奴家虽然从小便听闻过道教高人降妖除魔,上天下地的故事,但长大之后,大家都说那不过是道士天师们武功练得高深,在人前显圣被传得神乎其神而已,实际上并没有法术神通这种东西。”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有也会是藏得比上乘武功还要宝贝。”我猜测道。

  梁清漓歪了歪头:“夫君将这么隐秘的东西交给奴家,不担心么?”

  我没好气地说道:“我担心的是自家媳妇在凶险的敌境内陷入危机。有本事保护你周全,自然要全部用上了,这种时候谁会浪费时间担心泄漏秘密啊?”

  身边的恋人展颜一笑,像是朵盛开的花儿那样明艳。她挽住我的手臂在我脸颊上重重地啄了一下:“嘻嘻,对不起,夫君明明是为了保护奴家才将这份秘密分享的,但无论如何都想听夫君亲口说,这是为了奴家所做的。”

  我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非要为夫说些甜言蜜语是吧。”

  “奴家可爱听夫君的体己话了。唔,又有哪个女子不爱听意中人的情话呢?”

  我板起脸道:“礼尚往来,你可准备好也对我说些好听的话了么?”

  梁清漓垂下眼帘道:“奴家哪怕在聚香苑待了那么久,也没有像夫君那样坦荡的心境,能够对上恋人十分诚挚地尽言心中的情意。不过……”

  她突然将我推倒在床上,玉指轻轻刮过我的颈部,咬着嘴唇道:“面对夫君时,奴家却对这样的大胆示爱,毫无害臊之意呢。”

  朦胧的暖黄烛光下,梁清漓的身子披上了一层暗色的纱巾,这样扑在我身上时,只看得清她的轮廓与那对黑白分明的杏眸,其中轻漾的绵绵情意让我怦然心动。入寝之际,她只穿了薄薄的白色短衫与之下的亵衣,因此跨坐在我身上,衣衫不整的样子,令傲挺的峰峦与玲珑的身段尽显。

  我口干舌燥地说道:“这个,明天我们要出远门,今晚不好太耗费精力吧?”

  丽人埋首在我的颈间,轻轻地亲吻着我的下颌,温软如玉的身子贴了上来,那柔若无骨的触感让我的防线一触即溃。

  “夫君说得对呢……那么,咱们修炼吧?”她抬起头来,可爱地眨了眨眼。

  我不住地点头:“啊,对对,修炼,修炼,咱们修炼。”

  这女人该死的甜美!

  于是寝室内莺声燕语,春色满园。

  第二天,我们一大早便带着简便的行囊来到唐禹仁的屋子与其他的人会合。唐禹仁已准备好了我们的伪装与新身份:他、真守、孙倩三人是普通的居民,景伊是个进城寻亲的村妇,秦喜是个码头工,宋钊是小贩,我和梁清漓则是一对来自顺安避难的小夫妇。

  关键在于梁清漓的身份。若要跟花间派的人搭上线,必须要有一层说服力足够,但又让花间派弟子很难探底的关系。林夏妍考虑到自己在青州与顺安之间奔波,无法轻易与梁清漓见面、解惑,便为她在门派里打了招呼,以方便她日后能够在大城市里与花间派的长辈碰头。后来在我的介入下,有些不情不愿地没有用真实身份,而是用了化名在门派里留了份备注。

  据林夏妍说,她这些年来在外奔波,诸如梁清漓这般在大燕各处收入门下的弟子辈也不是一个二个,因此哪怕她贸然上门打扰,也不会被拒之门外。梁清漓考虑到花间派经营的生意,一直没有去与其他门人接触,内战开打之后更是被我明言禁止与这站错队的门派扯上关系,因此一直雪藏着这层身份,没想到这次倒是派上用处了。

  我的伪装更是完全围绕着梁清漓这个“记名弟子”的身份,“苏芮”,来设计的。我们是一对来自顺安的夫妇,为了远离战火逃到青州来,没想到还是逃不掉。苏芮受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决定与那位记名的师父所言的门派接触,寻找庇护。当然,为了让这个背景故事有没有明显漏洞,唐禹仁煞费苦心地为我们设计了许多需要记住的细节,在昨晚离开与我们商量了方方面面的准备。

  另外一个我未曾考虑过的问题是口音。真守是青州本地人,没有问题。景伊、梁清漓、和我都不是青州人,不过燕州、顺安与青州相邻,三府之间商贸发达,口音虽然依稀不同,也不算罕见。三个玄蛟卫不用说,熟识不同的口音是基本功。远居西凉的孙倩则有些麻烦,还好她虽然是藏剑宫的弟子,却不是在派里长大的,而是出生于青州,而后离家拜师。

  当然,我没想到这一层,唐禹仁却自然想到了,并且私下跟我说,若有实在糊弄不过去的人士,比如口音极为明显的蜀州或者西凉本地人,那就真的只能请出队伍了。还好,这些门派在派遣弟子助力时,好歹也是考虑到了对地域熟悉这一层的,没有将那些与青州毫无关系的人给送来。而他准备完毕后,我左看右看打量了好一阵子,不得不承认神机营可能确实有点黑科技,或者是唐禹仁的肢体姿态太自然了,因为怎么看都没能发现他的左臂竟然是义肢。

  “进濮阳之前每日只吃一顿饭,不能显得太精神了。我们这行人一看便不是过饿日子的,不然的话装成走投无路的乞丐更容易混进去。”唐禹仁在路上说道,语气轻描淡写,但话中的意思让我们几个没有潜伏经验的人面面相觑。

  孙倩与景伊两人被唐禹仁的易容术一阵捣鼓,弄成了面容蜡黄憔悴的样子。孙倩还好一点,一身灰白的旧衣裙虽然明显穿了很久了,但好歹也足够干净整齐。景伊则是完全变成了农村妇人的样子,之前盘在头上的发髻拆下,蓬乱地扎在身后,衣物虽然没有太多污垢,但好些时日没洗涤,原本的淡色已有些泛黄,散发着有些发馊的气味。

  景伊年长一些,看起来也有过行走江湖的经验,因此只是咬牙忍耐着,并无怨言。反而是孙倩,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好好的大派弟子标志性的西凉细剑不能带,颇为优美的仪容身姿也被弄成面黄肌瘦的样子,在我们出城后听到唐禹仁这句话忍不住抱怨道:“唐兄,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一步么?濮阳成千上万的居民,叛军怎么也不可能排查得这么紧吧?”

  唐禹仁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叫孙贾。”

  孙倩噎了一下,看着他的死人脸,终究是识相地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垂下头不满地对自己嘟囔,让景伊有些哭笑不得地拉着她低语。

  宋钊对此幕视若无睹,眺望了一下官道后问道:“咱们今天和明天走一整天的话,第三天早上便能开始见到叛军的斥候了。到时候怎么应付?”

  “进入濮阳百里内就不能在官道上走了,而且得趁夜入城。苏芮和张沛另外斟酌,他们要尽量表现得自然一些,出城入城都得有官方的记录。”

  张沛自然是我的化名了。据唐禹仁所说,我这张路人脸相当适合做潜伏工作,属于那种稍稍调整便能换张路人脸的优秀模板。反而是梁清漓因为拥有被花间派看中的资质,哪怕相貌被调节了,也还是保留了几分秀美。

  哪怕是号称对女性无条件接纳的花间派,也不能免俗地看脸,而且尤其看重色相资质,真是令人绝望的世界。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任务的事,在正午前便走了三十里路。就算是在场众人里武功最差的某韩姓男子,也有足够的耐力一天在崎岖不平的郊野走七八十里路,因此预期能在大后天抵达不到四百里外的濮阳。

  汴梁的地理极为优越,相对于商丘和濮阳来说,地势十分平缓,土地更是比后者还要肥沃。在阳光充沛的立秋时节,绿黄交杂的农田一望无际,视野所及之处尽是长满了势头喜人的庄稼。偶有几棵树木,也不过是那广袤的农田中的些许点缀而已。

  农田与郊野生机勃勃,蛙虫鸣声不住,但眼看汴梁城墙已在身后成了矮矮的一道屏障,人烟也肉眼可见地稀薄了下来。以至于到黄昏,我们来到六十多里外的一座小村落时,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人。与之交谈了几句后,发现年轻人都因为害怕战火蔓延,躲进城了,只剩下几个这些不愿走或者走不了的老人。

  “贼军真打到这儿来了也没咋地,反正俺也没几天好活了。”其中一个耳聋眼花的老者如是说道,这种感想似乎是几个留下来的老人的共识。

  “孙兄,离濮阳还有几天脚程,今晚咱们总能在这里歇歇吧?”孙倩在为数不多的一家内里亮着灯光的屋子外,话里有话地对唐禹仁询问道。

  唐禹仁点头道:“可以。不过明晚开始就不行了,你们要做好准备。”

  之前与我们交谈的老汉很热情地让我们在他隔壁儿子家的屋子里借住,我们顺便还从他那儿买了些熟食就着干粮吃。

  由于白天被禁止吃饭,又赶了一整天的路,此时我们已饿得饥肠辘辘了。我对身旁一整天都显得格外安静的梁清漓说道:“还好吧,不算太累吧?”

  她微微笑道:“夫君不用担心,奴家好得很呢。”

  吃饱饭了,并且仍然在一个相对平和安全的地方入夜,众人的谈性也起来了。江湖儿女,除了各自武功修行之外,谈得最多的便是四方游历的见闻。

  孙倩与景伊不知不觉也坐到梁清漓身边来。聊了一阵后,孙倩很直截了当地问道:“苏芮,你当初是如何跟花间派扯上关系的?她们虽然无处不在,但也可神秘了,我只听派里的师叔们提过。”

  梁清漓简略地描述了一下“苏芮”这个身份的经历;虽然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但她与林夏妍的关系最好还是保持秘密。

  景伊听了后,也忍不住插嘴道:“这次潜伏需要你和张沛深入敌方巢穴,你不担心花间派的人怀疑你的身份么?”

  在房间另一边的宋钊插嘴道:“不至于。如今花间派在被叛军攻下的城池里作风一改往常的低调和隐秘,变得相当公开了。而且因为门派武功的风格,她们也不怕有人想混进去;若要修得云雨花露诀或者牝牡玄功,必须要有门派钦定或者认可的双修对象,并且必须吸收进青莲力士的队列。哪怕是安插细作进去,这么一趟下来也损失相当大。”

  孙倩若有所思地说道:“花间派的武功么……也不知她们的离情剑法、梅花剑诀比起藏剑宫的剑法如何。苏芮,你可学过?”

  梁清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奴家是学过离情剑法,但从未与敌厮杀过,不比师姐剑法娴熟。”

  秦喜这时也问道:“藏剑宫的剑法独步天下,不知路师妹学的是哪一部?”

  化名路小玖的孙倩自傲地说道:“我拜入的是截道殿,学的三十六路流云刺,算得上一流剑法。”

  “流云刺至快至灵,疾如风,轻如云,据说练到上乘地步,留神忘形,聚散无形如云雾,无从预判,无从招架,剑起剑落不动声色,确实是一等一的剑法。”秦喜点头称赞。

  藏剑宫派内分六宫殿,每殿传承的剑法和特色各有不同。比如九曲殿是其中最注重招式变化,以繁入技的一派,截道殿则是注重剑势意境,意在招前的一派。

  “曹兄的霹雳六阳刀也久闻大名啊。我在西凉时便听闻新一代的玄蛟卫里,曹兄的刀法是排得上前三的。”

  “虚名而已,当不得真的……”

  话匣子被打开后,大家都放松了不少,连话不多的真守和宋钊也颇有兴趣地参与了进来一起讨论武功和见闻。

  我对始终安静地在观察众人的唐禹仁问道:“我们这行人里,你看谁身手最好?”

  唐禹仁淡淡说道:“吕薇练的是太清道的玄霄玉鉴,气息悠长,功力最深。曹柏的霹雳六阳刀法当属在场所有人里刀剑造诣最深的,若未受内伤,我用上覆海针都略有不如,可惜他受了重伤后不如以往。要说综合战力,估计还是姚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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